费孝通(1910年-2005年),江苏吴江人。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活动家,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奠基人之一,第七、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
费孝通所著的《江村经济》,被认为是我国社会人类学实地调查研究的一个里程碑。他曾获国际应用人类学会1980年度马林诺夫斯基名誉奖;英国皇家人类学会1981年度赫胥黎奖章;1982年被英国伦敦大学经济政治学院聘为荣誉院士;1988年获联合国大英百科全书奖;1989年被香港大学授予文学博士学位;1993年被授予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大奖。
费孝通鹤山埋爱妻 墓志铭千古留绝唱
梧州,与费孝通先生有着很深的渊缘。首先,梧州是费孝通当年泣埋爱妻的地方。
那是20世纪30年代的事了。
1935年夏,费孝通以优异的成绩从清华研究院毕业。毕业典礼后,费孝通和王同惠在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的主持下,举行了新式浪漫的婚礼。新婚的第四天,费孝通和王同惠的蜜月,选择了到广西大瑶山金秀调查的旅途。
为什么会有此行呢?这最先是源于两人合作翻译外国人著的《甘肃土人的婚姻》时,王同惠曾问费孝通:为什么我们中国人不能自己写这样的书?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去调查,写出有关中国社会民族研究的书。机会很快来了,当时,恰巧广西省政府设立了研究特种民族(苗、瑶、侗、壮等民族)的课题,需要合适人选。费孝通的老师吴文藻设法联系了广西省当局,桂系首脑李宗仁欣然同意,也认为这两人为最佳人选。新夫妻俩于是来到了金秀大瑶山。
调查一直进行到1935年12月,16日这一天,他们又开始翻山越岭到罗运乡进行调查。一路上,古陈村派出的向导在前面带路,费孝通、王同惠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行至五指山冲口时,王同惠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费孝通将她扶到一块大石坐下歇歇。
这一歇,他们便与向导失去了联络,迷失了方向。天慢慢黑了下来,费孝通忽见前面有一处似房屋的建筑,以为是人家,立即趋前探身察看,他的脚一触机关,轰隆一声,上面木石俱下,把费孝通压在下面。原来那是瑶族猎户为猎兽设的陷阱。
怀有身孕的王同惠见状,奋不顾身地用尽全身力气把压在费孝通身上的成堆木头和大石块逐一搬开。她见丈夫的腰部、腿部均受重伤,站不起来,便将他扶到附近的地上坐下,说:“我们是生死夫妻,我去找人救助。”说完,便消失在茫茫的荒野山中……
费孝通忍着剧痛趴在地上,盼着妻子快快带人来救援,可听到的是野兽的吼叫声、寒风的嗖嗖声。天快亮了,费孝通慢慢往前爬,自寻救助并寻找爱妻。直到17日傍晚,他终于碰到一位瑶族妇女找牛,费孝通急忙向她招手,但那位妇女却转身跑了。不久,瑶族妇女带来了两位瑶族男青年,轮流把费孝通背回古陈村。
可是,王同惠杳无踪影。副乡长盘公西闻讯后立即下令:凡16岁以上的男子,马上出动寻人。全村瑶民连续6天寻找王同惠,但踏遍了周围的山村乡寨,也未找到她的踪迹。费孝通昼夜思念,犹盼爱妻生返。一天深夜,他梦见爱妻掉在水中。第二天一早,他把梦兆告诉瑶民,叫他们注意到有水潭的地方寻找。说来也巧,就在王同惠失踪后的第7天,即1935年12月23日,瑶民们在古陈与罗运交界的一处悬崖下的山洞急流中,发现了王同惠的遗体。原来她那天救夫心切,不慎坠落深渊……
瑶民们按瑶寨风俗,为王同惠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悼念仪式后的第二天,8位体壮的瑶胞青年,分别抬着王同惠的遗体和重伤未愈的费孝通,离开六巷村,经平南县到达桂平江口渡口上轮船,顺江而下,到达梧州。
费孝通原本准备把爱妻的遗体送回她老家安葬,但船到梧州后,费孝通见遗体已不便长途转运,于是托友人华毕等人,将棺材上岸,安葬在梧州市的白鹤山上。费孝通请人精心设计了王同惠之墓,下葬之时,费孝通叫人用两条粗铁链将棺木悬空吊在墓穴当中,以使之“不沾泥土,不污同惠圣洁”。 他还拖着重伤之身,亲笔为爱妻写了碑文,文曰:吾妻王同惠女士,于民国二十四年夏,同应广西省政府特约来桂,研究特种民族之人种及社会组织。十二月十六日,于古陈赴罗运之瑶山道上。响道失引,致迷入竹林,通误踏虎阱,自为必死,而妻力移巨石,得获更生。旋妻复出林,呼援,终宵不返,通心知不详,黎明负伤匍匐下山,遇救返村,始悉妻已失踪,萦回梦祈,犹盼其生回也。半夜来梦,告在水中。遍搜七日,获见于滑冲,渊深水急,妻竟怀爱而终。伤哉!妻年二十有四,河北肥乡县人,来归只一百零八日。人天无据,灵会难期,魂其可通,速召我来!
王同惠之墓坐落在梧州鹤山之上,面向南边,对着西江,视野开阔。清明前后,坟墓拜桌上常放有当地市民供放的香火和苹果,墓周围林荫集翠,鸟语花香。虽然坟墓较为朴实,碑石也较为普通,但碑文情真意切,堪称精品,足以令鹤山生辉。今天读来,仍然催人泪下,已成为千古绝唱。
思达医院施妙手 民间郎中治疾脚
梧州与费孝通先生的渊缘,还有一层,那就是费先生当年曾在梧州治疗,并有效地控制了伤情,为其日后的治愈打下了基础。
费孝通先生出事到达梧州后,他在东吴大学时的同学孙宝刚闻讯赶来,把重伤的费孝通背到了梧州的思达医院治疗。当时思达医院是梧州乃至广西最先进的医院。费先生进行了时日不多的治疗后,伤势减轻,向好发展,精神恢复,已能勉强站立。但因脚伤着实厉害,行走仍然困难。
这时在梧州广西大学任职的一个物理教授,也到医院看望费孝通。他看到这种情况,于是专门请来梧州当地民间一个很有名的中医,给费孝通治疗重伤的脚,因这个中医曾治好了广西大学一个跳楼致伤的化学家。中医察看了费孝通整个身体,说不要紧,只要把骨头拉出来就好了,并告诉费孝通一定要忍得住剧痛。但在进行手术牵拉时,费孝通大汗淋漓,痛得非常难忍,所以最后还是拉不出来。费孝通在后来回忆时这样说:这个拉可是痛得不得了。他有武功的,有力量的,可是拉不出来。他说那就出不来了,到现在还是这样呀。他拉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痛了。他给我吃了一粒红色的药,说“吃了之后不要紧的,你还能活的。”
在梧州治疗使伤情得到控制后,费孝通就坐船转到了广州仁济医院。
1988年,费孝通作为参加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30周年的中央代表团副团长,率团到梧州市慰问时,曾专程到了当年给他治病的思达医院(今工人医院)看望。费孝通在医院里拉着院长的手,激动地对围拢的医生们说:“老病人来看望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今天!”
“牛鬼”夫妻具慧眼 “落草”遗碑见天日
梧州人民对费孝通王同惠夫妇是非常敬重的,为了保护王同惠的墓碑,曾发生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那是在十年“文革”期间,该墓碑曾在动乱中流落于荒野之中,幸好被一对好心的“牛鬼夫妇”发现,就将墓碑巧妙保存下来,才不使其遗失。
那对“牛鬼夫妇”是谁?他们就是梧州知名人士刘志鹏、邱艾军。
原来,当年他们被打成牛鬼时,曾在与白鹤山相连的珠山上接受监督劳动。一天,他俩从年久失修、已被泥土和落叶掩盖的墓旁经过,发现地上有一块显然被人移动过的石碑,他俩扒去碑上的杂物泥土,细读碑文后,大吃一惊,发现是费孝通为其妻王同惠树的碑!
为了不使石碑没落于乱草乱坟中,他俩决定抬回当时“牛鬼”的栖身之地第五中学。但他们当时的身份是“牛鬼蛇神”,这要担当多大的“风险”啊!于是将石碑抬回后,为了不被监督者发现,他俩巧妙地将石碑反过来,用背面作洗衣板,终使石碑得以保存下来。
他俩获平反后,曾多方打听费孝通的消息,但一直未果。后来,在梧州市人大常委会工作的刘志鹏,终于在一份外文杂志上获得了费孝通的线索,于是赶紧写信,才与费孝通取得联系。后来,刘志鹏又向梧州市政府建议修葺已荒废的王同惠墓。王同惠墓经过1988年秋重修,现占地面积17平方米,墓中间立有一块石碑,碑高115厘米,宽97厘米,四周围有12条水泥柱,各柱之间有铁链相连接。而墓碑由于被发现保存下来,才得以再度复立。这使费孝通1988年梧州之行不留下遗憾。
墓碑的失而复得,使费孝通也很感谢梧州人民,并与刘志鹏夫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84年,民盟梧州市委在刘志鹏夫妇的倡议下,创办了一份《普通教育信息报》,而创刊号上的报名,就是由已身居高位的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亲笔题写。
费孝通1988年来梧拜谒王同惠墓,下榻在梧州市北山饭店的当晚,就接见了刘志鹏等民盟梧州市委的常委,并与他们合影留念。刘志鹏向他敬赠了《梧州民盟在前进》的活动相册作为汇报。
有人说,王同惠墓碑没有流失于乱草之中,事出偶然,也是必然,犹有“神助”。其实说到底,都源于梧州人对费先生的仰慕。因为当年掩埋仓促,且年代久远,后来连费孝通自己也记不得坟墓的具体位置了,好在有梧州这一对夫妇发现石碑并知道其价值,才得以巧妙保存。这也是天不灭大义也。
多年眷顾梧州情未了 半叠题词诗文意深长
其实,费孝通最早与梧州结缘,还是1928年的事。当年,马君武在梧州开办广西大学,曾聘请了一批名流当教授,而费孝通就是其中一个。这与他后来1935年在梧州治疗,已经相隔七年了。
费孝通一生与梧州因缘不断——
1985年,广西大学梧州分校成立,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费孝通专门发来亲笔信,鼓励梧州申办梧州大学:“梧州大学当予支持,可做一名誉顾问”,并且他还真的很乐意地做了广西大学梧州分校的名誉顾问,经常关心学校建设。
1986年,梧州市与多个西江流域城市在北京召开“建设西江工业走廊战略讨论会”,谋求区域合作,因公务繁忙未能到会的费孝通托人专程送来“开发岭南丰富资源,提高人民生活和质量”的题词致贺。
1988年12月15日,参加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30周年庆典的中央代表团副团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费孝通,率团到梧州市慰问。费孝通一到梧州就百感交集,第二天上午挥毫写下诗一首:“一别五十载,白发今又来,西江水长流,人老志不衰。”下午,78岁高龄的费孝通,带着侄儿和外孙女来到梧州市珠山王同惠墓前,庄重地献上一束鲜花,并致三鞠躬,然后肃立默哀。随行人员读着墓碑上的文字,不禁被文中流露的至情至爱所感动。费孝通老人睹碑思人,百感交集,慨叹“心殇难复愈,人天隔几许”,以告慰王同惠在天之灵。不知是天意,还是行程的巧合,这一天,正好是费孝通与前妻王同惠生离死别53周年。
费孝通扫墓后,还专程到了当年给他治病的工人医院(原思达医院)看望医务人员。
费孝通率中央代表团在梧州慰问期间,还到岑溪参观指导,并为岑溪县花岗岩板材厂和桂圆可乐饮料厂题词。费孝通察看了“岑溪红”花岗岩后,欣然题词:“自然纹章,琢磨成艺”。
1992年,费孝通教授曾提出“港珠经济一体化”的观点,建议推进以香港为中心的华南经济区的整体发展。他在论文中点到了梧州: “1988年底我曾从广西的南宁,经玉林、梧州北上,从恭城入南岭山脉,穿过湖南、粤北回到广州。这个地区正处在上述工业扩散区的外围,看到了不少值得注意的变化,使我感觉到这里正在形成一个为香港和珠江三角洲这个经济中心服务的农副产品的供应地带,将发生独具一格的发展模式。”
1994年3月,费孝通得知梧州人民盼望修建长洲水利枢纽后,作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他,欣然在全国人大代表会上,与程思远、李沛瑶一起,在建议长洲水利枢纽工程立项的议案上签字。同样也是在1994年3月,梧州市的全国人大代表在全国人大会议上作了关于洛湛铁路复线通过梧州的议案,费孝通也与程思远、李沛瑶等三十多个全国人大代表在议案上签了名。
费孝通先生力尽所能,或一张题词,或一个提案,或一封亲笔信,或一篇论文,或一首诗词……长期眷顾着梧州,续下一生情缘。
(责任编辑 吴华)